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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精靈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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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3-9-30 21:09:59 字數:4547

鳶族伊爾正在經歷人生最為艱難的時刻。

幾分鐘前他的好兄弟索·裏德從樹幹裏“踢”出個自稱樹之精靈的謎樣少女,現在後者正扯著嗓子嚎啕大哭。淒厲的哭聲高亢中夾帶嘶啞,鋸開冷寂的空氣又用砂輪打磨傷口。清澈的天空,肥沃的土地,此時在劇痛中戰栗不止。本來就杳無人煙的廣袤森林這下徹底的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而伊爾正面受創,只覺得腦袋都要學花苞次第綻放了,在充滿鮮果質感的啪嘰聲中裂成一瓣再一瓣,塗抹出慘絕人寰,流血漂櫓的異樣景色。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自從識別出那張和他的(前)女友一模一樣的臉之後便一副當機的架勢,除去說出那引爆一切的三個字便一直沈默無言。就算內心活動大概豐富到能寫部小說,在伊爾看來也只是魂游天外不理人事。

“我詛咒你們!!詛咒你們在罪惡的大鍋中熬煮!!被淩遲,被炮烙!!直到河水變成灰,世界之夢破碎,美緹索尼埃重回天涯的那一天!!”

行行。幹什麽都行。只要你不哭,要我認你當幹娘都沒問題。

線條和雪花在他的眼底做後現代風格的瘋狂舞蹈,耳朵更是飄出一串串海市蜃樓。一連串的征兆使伊爾堅信,再過幾秒鐘他就要掛了。

恍惚間他似乎聽到索的一聲嘆息。哦,敢情這小子把默默忍受當做贖罪了。那你別拖我陪葬啊!!我和那樹妖可是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和你好像也沒過節吧?!

“我恨你!恨你們!!我要你們從我的視野中消失!!”

是嗎?!那太好了!慢走不送,趕快滾蛋!!我求你了……

即使伊爾能夠做出除死命捂住耳朵從臉到全身全部糾結成一團之外的其他動作,現在他也會放棄這份權利,或者選擇放開雙手。索再無聲響,方圓百裏根本不可能有除他們之外的活物。與其拉長折磨的過程,他真的只求痛快地去見瑪瑪·庫娜。(註1)

忽然間,地動山搖。

透過緊閉的眼瞼,伊爾感覺他被完全籠罩在黑暗中。腥臭的狂風在狂暴的咆哮中席卷山林。

哭聲戛然而止。

精靈傻傻地仰起頭。

一只長得有點像熊的怪物在三雙眼睛的註視下挺直它小山一般的身軀。

——然後它伸出一只手掌。

把精靈拍死了。

緊接著,怪物右側的胳膊和附肢——它不只有四肢——抽向伊爾,瞬間近在咫尺。然而伊爾尚陷在僵硬中,踉蹌著奮力躲避,根本不會成功。

一柄細劍格住殺機。

索橫刀立馬擋在伊爾前面。短暫的角力,怪物被彈開,索隨即追擊。鮮血迸濺,伴隨野獸疼痛的怒嚎和暴怒的狂吼。毫無花巧的一招一式贏得洗練和流暢的實際效果。然而面對體型力量數倍於己,而速度和敏捷也並非短板的對手,索明顯討不到任何便宜。都抱有殺死對方這個簡單目的的雙方竟愈發糾纏,一時間勝負難料。

只需要條件反射的時間伊爾便意識到索的處境。他迅捷地退到適當的位置,撿起兩片足夠大的樹葉,一手一個地拿著。然後抓住機會。

“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一邊喊還一邊變換姿勢。

“……伊爾先生,您敢再沒用一點嗎?!”

這是對你之前行為的回禮。

所以就算看到怪物的附肢差點把分心的索掀翻,伊爾也沒有上前幫忙的沖動。但他的行為卻重新喚起野獸的註意。面對利爪伊爾只得拔出武器且戰且退。索趁機縱身一躍,將長劍貫入野獸的後心,只留劍柄在外。

野獸被徹底激怒了。它瘋狂地搖晃將索甩飛,令他結實地撞向幾米開外粗壯的樹幹。而野獸只跨了一步便吞掉了這段距離,並馬上擡起另一只腳。

關鍵時刻伊爾追上野獸,從後方斬斷它的頸骨。

巨大的軀體擦著索的胳膊倒在他的旁邊,又震落了一地新葉。湧出屍體的液體以極快的速度滲入土壤,看起來就像一灘爛泥。

寧靜再臨。

太早出場,它有點慌慌張張的。

伊爾終於意識到結束了,於是走向他的朋友。從緊張驟然放松使得小腿抽筋,差點拽倒他,令他不禁暗自咒罵自己為什麽不控制下放松的速度。

“你怎麽樣?”

“……有點疼。”

索借伊爾的手起身。除了沾到腥臭的血液之外,貌似沒什麽大礙。

但是他們都覺得很累。尤其是索,似乎瞬間喪失了養分和液體。空氣令人無法忍受,他們兩個頭痛欲裂,卻仍然需要呼吸。

野獸的屍體不再噴濺血液。即使沒有它,這裏也不再如之前那般空曠。而且一如既往的不美妙。

一場鬧劇,不知所謂。伊爾今天才知道結局。

於是他把到嘴邊的感嘆吞下肚,安靜而自嘲又疲勞地等著恢覆體力,還有繼續行走的能力。

“……我……”

幹啞到伊爾以為自己旁邊站了第三個人。然後伊爾很識相地等下文。

“……就在這兒。”

索擡起頭。他的視線飄向渺遠的樹頂。那裏有一根最高的枝條,生長著一片最高的樹葉。它纖弱嬌柔,在狂風、孤寂還有暴曬和苦寒交替的高空煢煢獨立。它如此之高,以致可以俯瞰大地的弧度。雖然它和其它的樹葉同根同源,卻似乎在以更慢的速度繞地心旋轉。

也許它還留在從前。

“那天……我打獵。我以為那是一頭鹿,或者……別的什麽。於是我朝那裏射了一箭。然後……”

他低下頭,自嘲地笑。

“我真的以為,那是森林的精靈。”

從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再不容失去那個女人。所以現實才會有機會毫不留情地撕裂他兩次。

“那為什麽要拒絕。幫她奪回家園不是挺好的麽。”

連伊爾的話語都沾染上了惆悵。他不明白索為什麽拒絕樹之精靈的請求。更何況他們真的非常需要一個向導。

“笨蛋。”

不知道在說誰。

“越像越不能被迷惑。你還真想在這兒過夜麽?”

“……說得還真像那麽回事。”

伊爾捅了索一拳。

“你說咱倆到底該往哪兒走?”

“……不知道。”

兩個人為了讓氣氛不那麽壓抑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和聲調,有點強顏歡笑的滑稽感。而一直和他們作對的森林似乎也改變了策略,在無所不在的沈悶壓抑之外給他們的之後的行程上撒了不少詭異的黑色幽默。

“你就不能說點別的?!”

“要不……你告訴我你想聽什麽得了。”

捧著一張已經由土著居民證實不可靠的地圖研究,就算把獸皮看破了也不可能有用。

“實在不行,咱們就繞圈行進,地毯式搜索,一點點縮小範圍如何?”

如果他們不是身處幽深廣袤的森林,而是督察府軍事指揮室的沙盤上,那麽伊爾也許會考慮索的辦法。

飛到高空俯瞰尋找目的地的選擇也被否決了。沒有誰的眼睛能穿過堪比雲層的厚厚樹冠觀察森林的地表。

直到索第二次搓自己的手臂,他們兩個終於意識到了冷。森林中的溫度以太陽西陲的速度快速下降。在森林,白天和夜晚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世界,而且不管怎樣它們都不是鳶或者人類的地盤。他們兩個商量著要不要先安營紮寨,還是等到找到頭緒再找地方休息。得出結論異常困難,只有一點事肯定的。

他們沒有退路。

“算了。與其爭些沒用的,我們還是幹點實事吧。”

伊爾走向不遠處。

“你指什麽?”

“埋了它。”伊爾一邊說一邊打量野獸的屍體,尋找下手的地方,“或者說,它們。總不能放在這兒吧。”

用劍當杠桿撬起野獸的掌部,伊爾發現了精靈的大部分屍體。不算留在她一開始出現的地方的那一小半,她的軀殼粘在殺死她的兇器底部,完全分離不開。這哪是精靈啊,明顯一只被拍死的蜻蜓。

索沒有過去幫忙,站在一旁看著。伊爾也覺得自己一個人能搞定。既然無法分離精靈的屍體,伊爾便只得割下野獸的手掌,然後準備再挖個淺坑埋了。或許就埋在她棲身的那株古木腳下。

“等等!”

索急匆匆地趕來,揮開伊爾正準備搬運屍體的手。

“怎麽了?!”

“你看這兒!”

順著索手指向的方向,伊爾看見一片血肉模糊。

“放心吧。我會辦好的。”

“不是!!”

索嘖了一聲,幹脆自己撿了根樹枝蹲在野獸手掌附近撥弄起來。伊爾忍不住扭過頭去,直到索叫他。

“這是什麽?”

索用樹葉隔著握住一根一尺長左右的細竹筒,旋開蓋子倒出其中的內容物。一張古樸的獸皮卷軸隨即脫離骯臟的體表滑入索的手心。那是一張森林的極為精細的地圖,正中以完全不成比例的寫實手法畫著一座壯觀的古堡,另外在地圖的一角有一個醒目的圓圈,除此之外地圖上沒有任何地標。同時右下角還附有幾行小字。

我在這裏

你在那裏

把心給我

把愛給你

心不下咽

隔著肚皮

有心無力

我心淒淒

扣我之扉

愛我之心

狂喜狂喜

不見藩籬

投以豆蔻

綴以青梅

把酒長歌

此日佳期

(註2)

“……這,什麽意思?”

“我看……像情詩。”索認真地盯著這幾行字,其實那是拿古語寫的他根本不可能看懂,這麽盯著只為集中他的註意力。

“這麽說,咱們兩個倒黴鬼一不小心見證了一場偉大的愛情?”伊爾啞然失笑,“不過這一對肯定比咱倆還倒黴。情書竟然被別人拿去當填充棉了。註定要等成老太婆啦。算啦,你也別白費功夫了。我去撿點幹樹枝,今晚就在這兒湊合一夜。”

索一把把伊爾揪了回來。

“餵餵,輕點兒!!”男人被揪到頭發也是會疼的,更何況索一副頭都不擡的模樣令伊爾更加無名地不爽,“怎麽了?!”

“這不是情書。”

“那還能是什麽。”

“戰帖!!”

“……

“啥?”

兄弟,天亮很久了。

索捅了一下被自己兩眼放光的模樣嚇傻的同伴:“你仔細讀兩遍,這首情詩說得很明白,要拿心換愛,有心就有愛,沒心就算很傷心也不會給他愛。那麽,什麽是‘心’?”

“愛慕之心唄。這不明擺著麽。”

“你的愛慕之心能吃麽?”

“人心……隔肚皮?”伊爾自己都不相信,“那你認為?”

索指指自己的胸口:“我覺得那不是指這個‘心’,而是某種定情物。

“還有你看最開頭的兩句,用‘這裏’和‘那裏’指代兩個人的地方,不是很奇怪麽?一般不是只有雙方都明白的情況下才會使用這種語焉不詳的指代麽?”

“你是說……啊我明白了!!”伊爾的手指戳向地圖上最為醒目的兩個標志,“這個古堡,還有那個圓圈,是吧?!”

公主總是呆在古堡裏等待救贖,那麽圓圈所在之處應該就是所謂的“那裏”。伊爾立即參照地圖推算圓圈標示之處的位置以及與他們目前的距離。這並不難。依靠鳶族天生的辨別方向的能力加上地圖上的方向標示,他們很快就找到了。

就是他們腳踩的地方。

“怪不得你說這是戰帖。”

公主為了挑選合格的王子設下的擂臺麽?可惜雖然我們熱血澎湃,卻對你的愛敬謝不敏。

“這和我們要找的‘龍’有什麽關系?”伊爾問。

“不清楚。不過我有預感,精靈、怪獸、地圖還有古堡裏的公主,他們之間一定有聯系。就算沒有,找到她問問路也行啊。”

“是啊。說不定龍和公主還湊在一塊兒了。”

哈!勇者鬥惡龍,多經典的搭配。

既然如此,找到“心”便是當務之急。兩顆腦袋又一次擠在地圖前。幾十個字被來來回回看了十來遍,仍然只找到“心不下咽,隔著肚皮”兩個分開通俗易懂,合起來卻令人費解的詞匯。雖然暗示了所在的地點,卻絲毫沒有提到“心”是什麽樣子的。就算那該死的定情物吊在他倆鼻尖前,他們也會撥到一邊視而不見。

忽然,他們兩個產生了某種奇怪的心電感應。兩人面面相覷。

“我想……”

“……該不會……”

試試看吧。

伊爾提著武器,走到怪獸的屍體前。

經過一番思想鬥爭,他還是將利劍插入屍體,割開怪獸的腹部。

在怪獸的胃中,伊爾找到了那個讓它嚼不爛的東西。然後用土和樹葉好一頓擦拭清潔,讓它露出原貌。

“應該就是這塊石頭了。”

索接過晶瑩剔透的紅寶石,在有限的光亮下細細打量:“我想也是。這樣,咱們現在就出發,爭取在天完全黑之前到達古堡。”

“聽你的。”

應允同伴的同時,伊爾誠心誠意地希望到時開門的不是那頭龍噴出的火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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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瑪瑪·庫娜:美沙緹爾的一位女神,溫柔且充滿母性。美沙緹爾之民相信死後精神會還原至最原始的狀態返回她的身邊。和異界主神美緹索尼埃實際為同一存在的兩中狀態,也就是說美沙緹爾是單一主神的世界。順帶一提,這個名字出自印加神話中的女神瑪瑪·琪拉,和薩頂頂的《媽媽天那》沒關系。

註2:其實我非常想寫出西方詩歌的感覺的,實在是不能夠啊。一不小心變成詩經體了…………

註3:我這是怎麽了,怎麽又發錯順序了!!罷,這樣也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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